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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真相答案许子东:文学的时代意义,可能过一百年以后更大墨格拉

谁真相答案许子东:文学的时代意义,可能过年以后更墨格拉

根据鲁迅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《阿Q正传》(1981),将近半年不断地修改打磨,严顺开(左)饰演阿Q。

“文学的时代意义,本作的推理逻辑已然严密,

可能过年以后更”

——学者许子东谈20世纪小说

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,我们承诺如有不合理的bug,作者南方周末记者付子洋,可以全额退款! 3.反转惊艳,责任编辑邢人俨,身份成谜,已获得授权。其他媒体未经授权不得转载。

2021年,主打反转反转再反转!玩家需要破解多重思维陷阱,学者许子东有两件事引起不少关注。在电影《第一炉香》中,才能知道故事最终的真相!分测评,身为张爱玲研究者,关键证据,许子东以两秒钟的短暂镜头,凶手,客串半山豪宅阳台上的香港富商,时间线,演技毫无违和感,甚至有网友调侃,比主演让人入戏。

另一件事是,他的新作《重读20世纪小说》出版。21世纪初,身为香港岭南学中文系教授,许子东在凤凰卫视《锵锵三人行》担任嘉宾,同今天“破圈”的罗翔、刘擎一样,他是最早一批进入电视领域参与公共讨论的知识分子,也是窦文涛主持的谈话类节目《圆桌派》的常驻嘉宾。

近年来,许子东也出现在播客、B站等平台,新书便是脱胎于他的播客节目《20世纪小说》,这本六十万字巨著,用编年体形式,从晚清梁启超的政治幻想小说《新未来记》开始,写到刘慈欣的《三体》,绘制了一张20世纪小说的地图。他在微博调侃,这是自己迄今为止写过最厚的一本书,“陈平原说标志着许子东已重回学术圈”。

许子东重视文本阅读,用他的话讲,更重视一篇一篇读过去的“笨人笨方法”,有点像英美“新批评”的研究方法。许子东发现的第一条线索是,20世纪小说,从晚清的梁启超、李伯元读起,还是从“五四”的鲁迅、郁达夫读起,有很不同。

以哈佛学东亚语言与文明系教授王德威为代表的海外汉学界,从现代性理论出发,认为“没有晚清,何来五四”。学术界都认为“五四”以前是旧民主主义,往后是新民主主义,因此不同意现代文学是从晚清开始。如果从作家出发,晚清名作(注:《官场现形记》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》《老残游记》《孽海花》)的作者,多是上海租界报人,并不如鲁迅、胡适等“五四”文化名将,在时代的潮头掌握船舵,摇旗呐喊,光彩夺目。

许子东从文本出发,发现有别于理论先行的文学史线索。一般认为“五四”文学有四个特点:白话文、忧国忧民、批判写实、反礼教。但许子东发现这四个特点,“至少三个晚清都有了,晚清小说都是白话文,也感时忧国,也批判写实……”

“如果从李伯元、梁启超开始读,会发现20世纪小说的第一个阶段,主题是批判‘官本位’,认为社会出了毛病,主要是官员统治阶层的问题,他们欺负老百姓,所以我用了一句话简括:士见官欺民。”而到了“五四”,官员却几乎从小说中隐形。许子东给出了一些解释,例如鲁迅等人不再认为“官本位”是的核心问题,知识分子仕途受阻,以及民国的审查制度比清朝更严等。直到延安时代,官员形象才重回现代文学舞台。

“这样一来,百年文学史的框架不就有很的变化了吗?所以文学史从哪里开始很重要,很不一样。”许子东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
更为重要的是,这些作家或多或少都在书写各自眼中的故事。无论是影响现在无数在一线城市打拼年轻人三观的《平凡的世界》,批判贪腐的《官场现形记》,还是强调与青春的《家》《春》《秋》,都见证了文学对社会政治相对独立的价值。一文学作品的价值,“可能过几十年,过年以后,它的意义更”。

01

“鲁迅并不认为全世界人都有阿Q精神”

南方周末:2021年是鲁迅140年诞辰。你说阿Q精神的生命力在于,它既存在于民间,也属于官场;既是官疾,也是民疾。这如何理解?

许子东:晚清小说里,李伯元他们认为有问题,坏就坏在官员,尤其是到了《老残游记》,贪官不好,清官更坏。鲁迅看到了辛亥前后的教训,发现这些所谓不好的官下去之后,上来的也未见得好。鲁迅有一段话说,“以前,我是做奴隶的,以后不多久,就受了奴隶的骗,变成他们的奴隶了。”鲁迅在1920年代中期有一个散文《灯下漫笔》,提出历史的两个阶段,一个是坐稳了奴隶的时代,一个是坐不稳奴隶的时代。他引用了《左传》的一段话,天下人分十等,每一等都是服从上面。文学出版社的注解是说,十等人,前面四等是统治阶级,后面六等是非统治阶级,把它分成两类。

但我觉得这不是鲁迅的原意,鲁迅没有把这十等分成两类,鲁迅甚至解释说最底的一层,下面不是没人了嘛,他说不用担心,他还有老婆,还有儿子。鲁迅再说,你也不用担心他的儿子,儿子将来长了,又会有他的儿子。意思是鲁迅在这里看到了所谓被欺负、被压迫的人,也会压迫欺负别人,所以这个结构几乎是无穷的,你看阿Q所有活动的转折点是他去欺负小尼姑,这是鲁迅觉得国民性里最需要被改造的东西。

同情被侮辱被损害者并不是“五四”的特点,严格说来杜甫“三吏三别”就有了,晚清尤其厉害,写各种各样民众被官员欺负。但是“五四”的特点,尤其鲁迅的特点是,被侮辱被损害者,只要他有机会,也会去侮辱损害别人,这就是阿Q的灵魂。后来鲁迅去世的时候,盖在他身上的旗帜是魂。不仅歌颂的,同时也批判国民某些劣根性。

南方周末:关于被侮辱被损害者,也可能侮辱损害他人,你说这一主题在后来一些重要作品中也有延续。你认为,20世纪小说里,对这一主题的刻画最深刻的是哪作品,或者哪个分?

许子东:你说得对,被侮辱、被损害者在什么情况下也会侮辱、损害他人,这是现代文学一个重要的主题。最好的作品,在鲁迅来说当然最典型的就是《阿Q正传》,别的作家那里最好的是张爱玲的《金锁记》,曹七巧上半生是被人欺负,下半生是欺负别人。同样的道理还有《骆驼祥子》,他被人抢了车,然后偷骆驼。主人公也是一开始善良,被人欺负,到最后他堕落了,欺负别人,当然他还是被人欺负。这几是最典型的,可以说是现代文学真正的主题。

南方周末:对二十世纪中叶之前的现代文学来说,这些是真正的主题?

许子东:对。当然了从理论上也存在很多争议,到底这种国民性是不是人特有,还是说全人类,凡是弱势群体都会出现的情况,这个在学术界也是有很多争论的。比方说今天很多人同情黑人,黑人的命也是命。可是前一阵袭击亚洲人,有很多是黑人做的,受了特朗普的煽动,在街上袭击亚洲人,把越南人当做人。人们也要思考,是不是人类有这个共性,弱者要找更弱的人欺负,甚至很多人也会讲到动物界的情况,恃强凌弱。

但是鲁迅却不这么看,鲁迅在俄文版《阿Q正传》序言里面解释为什么要写阿Q的时候,特别讲到元朝人分成多少类。所以鲁迅基本上有点把的国民性和最近一千年里分时间被异族统治,把这个特殊的社会历史因素放进去考察。换句话说,鲁迅并不认为全世界人都必然有这种阿Q精神,或者至少他觉得为什么人会比较突出,比较多一点,长期被异族统治是一个重要原因。特别是到了清朝,统治我的是我不相信的,是我反感的,但是只要我的日子过得下去,那我就活下去吧。可能鲁迅认为这是人奴性的一个主要原因。后来特別强调鲁迅精神,就是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。

根据巴金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《家》(1957)剧照。

02

“她们的爱情观都比张爱玲要‘正’一点”

南方周末:2021年最受关注的一电影是《第一炉香》,家也津津乐道你在电影里的出演。你怎么看这电影,尤其是你对张爱玲、许鞍华和王安忆都很熟悉,你怎么理解许导和王安忆的改编意图?

许子东:首先我想说在目前整个文化环境当中,在《长津湖》压倒性票房胜利的旁边,还有张爱玲小说改编的电影,这本身是文艺多元百花齐放的现象,应该充分肯定。

第二,把一个继承了晚清海上花传统,兼有鸳鸯蝴蝶派外表的小说,要改到今天众趣味和审片门能够通过,我非常理解制片方的处境和策略。具体怎么处理,简单一句就是,原小说是青楼文学的遗产,薇龙对男人的感情是一种畸形的“爱”,不能用今天一般意义的爱情来衡量。打个比方,有点像王佳芝对易先生的爱,你也可说她有爱,但那是什么样的爱,当然是变态的畸形的爱,你牺牲了,牺牲了自己,但它也是爱,当然它被李安拍得比较合理。

同样道理,今天要把张爱玲青楼文学的主人翁,通过女主角的表演,改编成一个现代家可以理解的故事,纯洁的女人爱上了渣男,做出绝望的挣扎,我爱你这个没良心的,这个是点题了。换句话说,有意无意,王安忆和许鞍华可能是有策略考虑,也可能是她们的本心,因为她们的爱情观都比张爱玲要“正”一点。所以电影后半分就往传统定义的爱情方向拨了一拨。男主角还会吃醋,女主角还试图改造这个,有点像《倾城之恋》的那种味道。到最后,他们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希望了,等等。

这么一来,传统的张迷就觉得把张爱玲变得有点心灵美了,所以很多人不满意。但其实很不容易了。一方面我也认为有很多批评意见是好事情,说明电影引起争论。如果一电影出来,100%全都是只准说好,不准说坏的,未见得是好的现象。但是也有一些人随流,跟着踩几脚,完全没考虑这是一流作家跟一流作家的对话,一流导演跟文学经典的碰撞。我最早看样片的时候,也跟许鞍华说,我都担心啊,你这样让人看了以后很压抑,最后她是想办法给它一点光明,但是跟张爱玲原来的基调(不一样)。这个电影前面四分之三都是跟小说的,没有特别的变化,最后四分之一改得比较厉害。

我比较不满意的是,有一些小说里重要的话,本来是由女主角跟叙事者两种不同声音混起来说的,因此既可以理解成是这个女主角非常聪明,也可以理解成作家很有批判力。但是改编剧本的时候,有的话就塞到了别的角色身上去了。

我举两个例子,一个是女主角说的,房子弄成这个样子是给英国人看,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判断,有点像后来批判东方主义的观点。但是把这句话放在范伟身上,一个老商人来讲这句话就不出奇了。还有一段是试衣服,女主角坐在床上说,这不是长三堂子进个人吗,说明她意识到自己身份的改变。但是这句话电影里好像变成别人说的,这个情况就不一样了,别人当然能看出这个女的身份的变化,所以这些地方都是值得推敲的。因为张爱玲小说的一个重要特点,就是她故意混淆叙事者和女主角的视角。这种方法很多文学都有,很多艺术都有,但张爱玲用得很特别,她小说里最精彩的段落,这句话你搞不清楚是谁说的,要是给其他人物说就不同了,这些地方是值得推敲的。但是总体来说我觉得挺好的。

南方周末:你认为电影总体来说挺好的?

许子东:对,扩展了张爱玲的影响,使很多人注意这作品。本来张爱玲的《第一炉香》,影响不如《金锁记》《倾城之恋》《红玫瑰白玫瑰》,甚至《小团圆》,可是现在很多人,张爱玲别的都不知道,只知道《第一炉香》。

许子东(左)在许鞍华执导的《第一炉香》里客串香港富商。

03

“《活着》的正能量是经历了再的灾难,照样活过来了”

南方周末:你说《活着》是几十当代小说的缩写本。一直以来《活着》也受到一些诟病,比如堆砌苦难,比如“只讲厄运,不讲恶行”,比如“很苦很善良”,一个家庭要遭遇那么多灾难,最后人死光了,这个故事其实是很难的,像家珍这么善良的人物也是很难让人信服的。但你提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,余华是用一波一波世事难料的细节冲击读者。时至今日从销量和影响来看,《活着》最为成功。能不能举几个例子,谈谈细节在《活着》当中的作用?

许子东:《活着》,要从故事纲来讲,几乎没法写,但是作家用了两个方法,使得这个作品一直到今年还是最畅销的,不断地畅销。

它的第一个处理是,小说里出现了很多坏事,但是没有坏人。我们讲官员形象贯穿百年,晚清最突出,官员分都是坏的。“五四”存在,但他们不直接出来,出来的只是爪牙,但官是坏的这个前提是没有变化的。到了延安之后,官员就出现了两种,一个是好官,带领反抗反动派,另一个就是反动派,坏官。

《活着》里面有一个县长,老婆生病了,就叫学生排队去献血。主人公福贵的儿子跑步跑得快,最先报名。他们开始不让他献,后来别人的血不合适,就让他献了,可是他抽血抽得太多,抽死掉了。你想余华这个情景是真够煽情的,抽血就直接抽死了。抽死掉以后,他老爸就跑去了,医生问他名字以后,说你怎么只有一个儿子啊。这个人是县长夫人嘛,这一下子矛盾就激化了,就变成要出现晚清小说的官民矛盾了。这时候县长出来了,县长是谁呢,县长原来跟福贵当初在国民抓壮丁的时候,一起当兵的,比男主角的年纪还小一点,换句话说他们是老相识。你看这个细节重要吧,这一下矛盾就缓和了,不管怎么样,男主角就不怪他了,因为是熟人。后来这个县长“”被斗,男主人公家里还要保护他,劝他不要自杀。这个细节起什么作用,证明做了坏事的县长却是一个好人,他跟下面的民众,没有阶级矛盾。

第二点,有一些细节,真是设计得好。比方说,家里要给儿子读书,没钱了,就把女儿送给人家。女儿在人家家里很苦,偶然回来就算像探亲一样,老爸还是要把她送回去。送回去就把她背在脖子上,到那家人家门口,就把她放下来。放下来就不舍得了,就用手去摸这个女儿的脸,女儿那时候概十来岁吧。小说就写,女儿也用手摸摸我的脸,这个我就是福贵。这一笔精彩啊,爸爸摸女儿的脸是常情,女儿摸爸爸的脸这就是奇笔了。这一笔,女儿一摸爸爸的脸,爸爸心就软掉了,背起来就往回走,没跟她说。女儿还不知道,走了一段路,女儿发现不对啊,这是回家的路啊,女儿也不说什么,就把爸爸的脖子抱紧了,爸爸就把她背回去了。

回到家里把女儿一放,就说饿死也不把女儿送走了。这是很小的细节,但是它体现了什么,体现了人的“宗教”,人的“宗教”就是家啊,一家人啊,没有上帝,没有天堂地狱,就是一家人,虽然他们最后都死掉了,但是这份感情是真的。《活着》表面上死这么多人,它其实有个正能量,它的正能量是经历了再的灾难,照样活过来了,拉着家人的手不放,家人也没有背叛,家没有破败。所以余华的细节使得他这个小说感动一代一代的读者,它应该是影响了几十年的读者。我刚才讲它的总体框架是非常困难的,但是他还是展开了。

南方周末:刚好今年余华出《文城》了,你之前在采访中说,整个作品的写作过程是很叫人失望的,作家先写前面,隔了六七年再写后面,有些地方是经不起推敲的。

许子东:《文城》我觉得有点意外的成功,可能超出余华原意。余华的原意是想写一个传奇,写了几年以后写不下去了,就把它放下了。隔了若干年之后,又把这个故事再写一遍。这个小说里面男主角抱着个小孩,身上带了这么多东西,到处流浪,我是在想13块金条,你带着走得动走不动啊。这是下雪天啊,小孩掉下来啊,诸如此类的,很多细节是经不起推敲的。而且还有一点我也挺不满的,就是他把土匪写得很坏,很概念化。但是我觉得这个小说非常突出的一点,他写了一个女人同时对两个男人有真情实感。现代小说很多都是写男人对两个女人不知道该怎么办,这种蛮多的,但是几乎没有一小说写一个女人同时深爱两个男人。当他第二写完之后,人们又会再回去看他的第一,就会理解这个女的之难。在这一点上,《文城》有它非常重要的地方。

04

“现在日常生活也是宏叙事”

南方周末:你之前谈过张爱玲小说中的审母意识,对“五四”以后女人和母亲这双重身份的矛盾冲突消长重合,张爱玲有长期的探索。能就其中比较精彩的地方讲讲,为什么女人和母亲、女儿和母亲的关系有这么的张力?

许子东:刚才讲《阿Q正传》国人被欺欺人,《金锁记》中的七巧则是第二个最好的人物形象,七巧和阿Q那个时代那些欺负人的奴隶相比,更强调女性身份,女性被欺欺人在七巧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。七巧没有别的人可以欺负,她就欺负自己的孩子。她的母爱,第一是无微不至的关心,也是无微不至的控制。第二她分分钟要儿女感恩,子女对父母感恩是美德,是好的事情,但是父母要求子女你要感恩,就是另外一回事了。比如把她半的脚放在儿子的脖子上,叫儿子帮助她烧,还要讲他的床事,口口声声讲的是我把你拉扯到这么,你怎么样对我表达孝心,你帮我烧啊。对女儿也是那种,我为你们牺牲啊,为什么没有爱情,我是为你们作出牺牲。换句话说把自己的痛苦变成了子女欠她的债,索取感恩是七巧很重要的一个特点。还有第三个特点是,即便是压迫自己的子女,她男女还有分别,她对儿子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。你要女人,我给你找个老婆。找了老婆不满意,我再给你找一个。为了你不出去,就让你抽。总之你要什么,我就给你什么,好的坏的都给你。那女儿呢,正好相反,你要什么我就不给你什么,你要读书我不让你去读,你想要放足,我还是要给你裹脚。所有这些背后就是,小说里也有写,女人都是同行。后来《小团圆》里更加深化了,她写出了母爱当中恶的成分,女人都是同行嫉妒。这些因素使得《金锁记》变成了鲁迅以后现代最的小说,这是有道理的。

南方周末:丁玲和张爱玲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比。1941年丁玲在延安发表《我在霞村的时候》,两年以后,张爱玲在日据上海发表《沉香屑·第一炉香》,两个女作家的路线看起来差别很,但你说这两个故事“女性身体在男性压力下又被迫又自愿的特殊挣扎和困境却是相同的”。

许子东:具体到这句话其实也是一个书写技巧,因为我是以时间排的,就会出现这样精彩的面,同样是四十年代初,整个文坛最重要的作品,一个是延安丁玲的小说,一个是上海张爱玲的小说。这其实是一个凑巧,是我们回过头来看,正好她们在一起。她们故事是很不一样,共同点都是女性身体被男人糟蹋、蹂躏、争夺。但是这两个作家确实很值得放在一起讨论。张爱玲后来在美国申请研究基金,她只申请过两个,一个是《海上花》翻译,后来她就写《红楼梦魇》,另外一个她申请没成功,就是研究丁玲。你想有意思吧,张爱玲在这么多作家里面,别人不研究,她要研究丁玲,这个很有意思。这两个人还有很多相似之处,比如她们出名都是23岁。张爱玲的《第一炉香》整个故事就是丁玲最早的一篇小说《梦珂》,差不多一模一样的故事,一个小地方女的,到了城市,被各种各样东西诱惑。内容非常相似。

从文学史上看,这时候男作家写爱情故事,很仔细写女的长什么样,性格怎么样,生活怎么样。但是不写男的长什么样。比如我现在问你《伤逝》里涓生长什么样,郁达夫小说男主角长什么样,茅盾小说《创造》男主角什么样,不知道。那为什么男的不写男的呢,这就很有意思了,用今天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来评论,男作家假定女的爱上我,不是因为我的相貌,不是因为我是小鲜肉,颜值,而是因为我的才华,我的性格等等。换句话说,小说是给男的看的,用男的眼光看世界,因此他不看自己。

什么时候出现不同的爱情小说呢?就是从丁玲、张爱玲开始,丁玲最开始《莎菲女士的日记》写了一个南洋侨生长得很好看,女的看到就想吻他,这是最早写女性情欲,1928年。《第一炉香》《倾城之恋》,到后来《小团圆》更明显,写男“性”对女人的吸引力。所有作家里写男人性魅力的就是张爱玲和丁玲。她们的政治观念完全不一样,她们的女性观点有相同的地方。

南方周末:你说整个20世纪小说都在讲述故事,都在记录“”,夏志清也认为太关心问题,可能成为艺术上的限,“obsession with China”。但你还有一句话,鲁迅是一座山,很多作家是后面的山,张爱玲是一条河,绕过去了。意思是区别于主流左翼文坛,张爱玲是一个异类,但她关心的很多问题成为永恒,所以百年之后我们还能看见张爱玲。具体到你讲的20世纪小说都在记录这句话,你觉得她是一个例外吗,还是说她也包含在这种传统中?

许子东:这看你怎么定义这个概念了,在1943年张爱玲不是的,而且她很明白,当初傅雷就写文章批评她,说你写《金锁记》反封建是好的,但是你的《倾城之恋》这些就没意思了,连环套。张爱玲就写文章帮自己辩护,就说你们男的都是写超人的,我们女的是写常人的,你们要的是,我们要的是和谐。还说你们的目的不就是要和谐吗。从当时的情况来看,张爱玲当然是偏离的,她是一个非常小的支流。最宽容的人就说,你也允许一些小市民,他们不会,但他们不反动,不下流,就好了。你也可以说我们这一片都是的山区,山下面有一点小河,也没什么关系。

但是到了至少20世纪90年代以后,这个宏叙事渐渐地就转为日常生活了。讲得再具体一点,在当时,鲁迅、巴金、老舍他们是宏叙事,张爱玲是日常生活。到了20世纪末21世纪初,现在日常生活也是宏叙事。在这个意义上,张爱玲的作品现在读者多了,因为它暗暗契合了城市人口增加,一男几女、一女几男的这种爱情悲剧增多了,老百姓的悲欢离合变得重要了,这都是张爱玲作品现在受人重视的原因。但是一点都不妨碍鲁迅和刚才讲的文学主流的意义,评论家恰恰是要注意他们之间相通的地方,就是我们讲的鲁迅揭露国民性和《金锁记》批判的国民性,它们相通传承的地方。

南方周末:我读到《家》这一章很感慨,好像《家》当中展现的少爷和丫鬟跨越阶层的爱,张扬个性、爱情、青春,反抗礼教家长专制,和现在的时代语境有点隔膜了,现在反而更现实,更讲究门当户对,个体和家庭的利益绑定更为牢固,彩礼、香火等等。从这一点来讲,《家》究竟是合时宜还是不合时宜呢?

许子东:曾经一度很多人觉得《家》那个时代的反封建,问题早就解决了,到了新社会,因为《家》写的是万恶旧社会嘛,甚至很多人觉得巴金的作品澎湃,但不是很深刻。但是今天你看很多地方婚嫁的彩礼数目看着都惊呆了,《家》里面很多我们认为早就过去的事情,现在照样出现。一方面婚姻还是旧的标准,另一方面,一个丫头和一个少爷这种阶级隔阂,到现在穿越基因、阶层也还是很难。《家》最核心的内容就是事情没有对错,只有位置高低,家里位置越高的人,他讲话就越有权威。这是一个家庭规则,也会扩展为社会规则。这些东西一度人认为都过去了,可是到了最近几十年,才发现生命力非常强,而且生命力强了以后,就看到两个问题,也许巴金当时的批判太片面了,也许巴金的批判还不够。但无论是哪一个,巴金的作品现在还是有价值,现在应该找一批颜值高的德艺双馨的明星,来重新拍《家》《春》《秋》。

同样的道理也在我前面讲的晚清小说,“五四”也好,鲁迅也好,都觉得晚清小说不那么重要了,因为它批判的“官本位”没了,清朝没了,皇帝没了,官员将来从此就不同了。那为什么现在又有《的名义》这样的作品,为什么后来作品里的官员又越来越重要,包括像《平凡的世界》。的知识分子也好,民众也好,他们对于的传统,这个传统包括礼教、的文官制度、民众的政治文化惯,都不够清楚。所以《家》也好,晚清小说也好,都见证了文学相对社会政治的独立价值。换句话说文学的时代意义,可能过几十年,过年以后更,这是非常值得思考的现象,也是我写这本书常常在感叹,我写之前或者是以前读的时候没有这样的感受,现在才发现。

南方周末:你说梁启超的《新未来记》其实是很不好写的,如果请你设想,现在找两三位一线作家,让他们像《新未来记》那样幻想未来五年、十年、五十年的,按照他们的写作风格,你觉得可能会怎么写,写什么?

许子东:我觉得都会写得很吧,新时代。当然了,每个人还是可以有自己的特点,贾平凹可以讲古代传统。但是这个就不能说预言了,当然他可以预言秦始皇墓开出来是什么样的,王安忆可以预言几十年之后出现新的母权社会。余华我不知道他怎么预言,人性黑暗,世界光明。

《重读20世纪小说》

标签:许子东 鲁迅 20世纪中国小说 阿q 张爱玲 阿q正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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